“千万别出事啊!伊芙卡!我回来了啊!”
我拼命地拉开自家大门,高喊着她的名字,却一个踉跄,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门把手成了我的拐杖,但顶多支撑住半边身体而已,另一边完全瘫软。
“该死!连这种事都做不到么……”
倒在这里的我实在太无能!太窝囊!太没用了!
我虽是咒骂,仍尽最后一分余力用唯一有力的手连连拧动把手。
“帮帮我……帮帮我……”
空荡的宅子里,只有金属把手咯吱咯吱的噪音。
“有没有人在……唔啊啊啊啊!”
正当我的心渐渐沉下去,又突然抽搐。
身体的颤抖愈演愈烈,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
它来了!
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
再一次吗?不不……我承受不住的……我——
“咕!阿……萨——!”
死。
死之神,扑面而来。
心跳,死寂。
或许还在跳,否则我干嘛还能思考?
不知道。
这啸声犹如一阵飓风将我的灵魂冲散,我头一次体会丧失知觉却还能思考的滋味。
“……意外的清晰。”
我眼中的,是青色的大理石地砖、摆满丰盛午餐的长桌和未被拉开的椅子、气派的壁炉、带推窗的高橱柜,还有一些为了令这个家更温暖而网罗到的明明一碰就倒的摆设。
三年来我干黑心事赚来的物事,全都在这儿,完好无损。
我呼吸的,是与平日别无二致的空气。
……带点腥,应该是鼻血。
既然如此,万幸。
没到一分钟,我的知觉又回来了。
现在。
我满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我的妹妹,伊芙卡,我心目中的白莲花。
她纯洁,她无辜,却遭受了恶毒的诅咒。
我一想到现今她那日渐脆弱的娇躯还要承受那可怕的东西,心里便犹如刀绞。
可事到如今,照顾她的佣人们不是昏死就是早跑了吧?
没办法,这一切实在太可怕了。
龙啸,是我唯一想到能将之描述的词汇。没有哪一种生物的啸声能不出嗓子就给人这样的威压,这单纯就是上位生物对下层生物的本能威慑,是生物链最无情的体现。
最初,当时我在镇长室,距离郊外的这里十里远。
那里的状况一团糟。
哭喊,吵闹。
甚至看到我从身边跑过去,也没人主动找我这个镇长拿个主意。
警报一阵阵的响着。
我从马厩牵了一匹迟钝的马,朝家飞奔。
运气眷顾了我。——它摔倒的时候我被甩了出去,否则就要被压断腰椎。随后,在那恐怖的波动下,我又走了三里路。庄园门扉匆忙地开着,距离我现在的位置大概几十步路。
真糟糕,这几十步之内,我遭遇了两波最强劲的龙啸……可能也只是它断续的呜咽。总之,园丁大叔倒在草坪上,我看得到。
他看上去就像死了。
不!不!
我不愿意接受这个假象!
我的伊芙卡绝对会平安无事!我发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力气,再一次从身上挤了一点出来,我撑着把手努力把重心向上支起来……
“嘎嘣!”
我大骂。
不愧是偷奸耍滑克扣下来的便宜货。
“伊芙卡……”
喃喃自语的我像个麻袋一样,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果然,我不是什么该死的主角,我早该清醒地认识这一点!三年前那突然的一天起,我就不该抱有幻想。
但是不甘心呐!
“——扎蓊!”
又来……
看着啪嗒啪嗒滴落的鼻血,任何美好的幻想也要戛然而止。
就连我,也要面临死亡的门槛了吗?
“等着我!等着我啊伊芙卡!”
我咆哮着蠕动身体,在地砖上爬弄。每一下都感觉五脏六腑中能量在急剧流逝,但我根本不畏惧死亡。
见鬼去吧!这糟糕的世界!
明明是人类创造出来的玩意,到头来却现实地要命。
“撑不住了哇……”
在龙啸中前行半步也是奢望,然而……
——隐约间有别的动静。
怎么回事……难道还有其他人?
“请、请救救她!不用管我!去救她——我的伊芙卡!”
只剩下声嘶力竭的我,内心曾百次千次的祈祷妹妹她平安。
这次却用上了最丑恶的词。
什么众神。
什么圣母。
救活伊芙卡,否则我以最后的残念诅咒你!
那声音,像是通达了我的念头,逐渐加快了步伐。我听出来,就在二楼,拖着什么东西在移动,由慢变快,期间叮咚乱响了一阵,然后全速向楼梯过去……
空气仿佛静止了流动,那威慑也在这几秒内暂停。
是了。
他一定也是筋疲力竭,任我那可怜的妹妹在地板上拖行。
我还能说什么呢?人可真是矛盾。
我宁愿伊芙卡躺在床上,吊着最后一口气,也别被这般粗鲁对待。
但我又清楚地知道能活着见她最后一面是多么奢侈。
我要见她!
我坚定决心地期盼,我疯了似的向那个方向爬行。
直到那个人影从楼梯出现……
这这这这这——
我原本睁不开的眼睛变得滚圆,又开始涌出热泪。
“伊芙卡……”
她出现在我的眼前。
不是在“那人”的身后,也没像园丁大叔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因为她,就是自主移动并出现在我面前的唯一一人。
——黑色的鳞片,像是甲胄一样包裹了她的胴体,只留下少部分裸露肌肤。
——漆黑的发与瞳,替代了原本的金发碧眼。
——夸张的翅膀,在我眼前展开。
——拖动的尾,沉重地延伸在楼梯之上,就像异样的礼裙之尾。
我嘴皮子哆嗦,如此接近上位生物,令勇气从我身上移去。
唯一念出的,只有三个字。
“伊伊伊芙卡……”
我从未用这陌生的口气念出过这个名字,之中的疑问和惧怕令我无比羞愧。
她也看到了我,只说了一个字。
“哥。”
最幸福温暖的言语莫过于此。
伊芙卡飞快的奔向我,她把我像是提篮子一样抱起在怀里。
只见她的尾巴环绕在我周围,而锥形的尖部勾起来对着我,刺下去。
我吓得闭上眼睛,却安然无恙。原来是她割伤的尾巴上汨汨地流血。
“哼!喝下去,废物的……咯咯不——软弱的哥哥呀。”
轻蔑的口气挣扎着在减缓。
她也不管许多,捏开我的嘴,让猩红的血液顺着我的喉管进入到体内。
如果说除了面孔以外,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眼前冰冷傲然的她是我那纯洁的妹妹,那么现在,我终于能肯定。因为肚腹内开始升腾出一股暖流,我惊奇地察觉出自己正被治愈,甚至活力远超从前。这全部来自于她的血。
只有伊芙卡会对我这么好。
我感激地看着她,却煞风景地讲:“谢谢你,伊芙卡。不过那个……能不能放下我,已经可以了。”
“可以了吗?”
她恶狠狠地重复着这话,并没有听从我的意思。
我从她的神采中看见了邪恶与残忍,因而打心眼里明白了这事情的经过。只是难以接受——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讲都是。
为何伊芙卡会化身为龙?
为何性格纯洁善良的她会变得冷酷恶毒?
为何会有这样一天令无辜者摇身一变化为加害者?
明明昨天我还见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洗衣服,说什么就算病了也要做些事,好不拖累我。
不寒而栗,令人齿冷。
“够了!伊芙卡!”
我大声斥责她,试图用长兄为父的姿态阻止她。
“听着伊芙卡。这世上的苦难者多不胜数,而我们却根本不是最糟的。谢天谢地你我都平安无事——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如果她理解了这层,就会好好珍惜现在。
或许想法简单了点,但有那么一句大道至简,不是么?
只不过似乎躺在她臂弯上的姿势没什么说服力。——为此她也终于露出了笑容,同时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异彩。
“哥,你看到了么?”
伊芙卡稍微摆摆翅膀。
我看到了。
“我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呢。”
——是黑龙。
我默默听着她的话,咽下苦涩的口水。
“所以人类仁慈悲悯的那一套,对我完全不适用对吧?”
我依然没话说,看样是反而是被她区区两句给说服了。
“那么……”
是要复仇吗?
伊芙卡一边放开我,一边从我背后的大门走出去。
大概离这栋房子八十多米的样子,她挥手的地方出现一道由魔力制造的巨大的镜面。和我料想的一致——那大概是一道魔法门。
只见半是龙、半是人的伊芙卡走进去。
然后大地震颤,树木被压倒摧残。转过神来,我这还算引以为豪的门脸已经被她踩在脚下。
而那扇巨大魔法门的背后,果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我呆呆地张着嘴,眼看那巨大的龙首回转过来,连带百米多长的身子横亘在我面前。那双黑瞳炫彩流转,我便被一股魔力带到空中,最后落在她的后背。
“那里,是该换个主人了。”
黑龙振翅,飞向王宫。
……而死死抱在她鳞片上的我,无论如何努嘴,也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就这么一声不发的,随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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